第8章 丨拼凑

清晨的金融街笼罩在薄雾之中,我按照老马库斯的安排来到托塔斯周刊所在的写字楼,整个街区就他们一家设计时尚和金融的报社,电梯上升至34层时,透过玻璃幕墙能看到整条金融街像被摊开的电路板,而美洲银行大厦就是其中最耀眼的芯片。

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士路过我身边,没等我开口就明确告诉我:有事就去找前台。我的口音在上学时就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他们反倒以为我是来应聘编辑的,白班白板上整齐地贴着他们出版过比较有名的报刊和杂志。

前台接待员正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翻找资料,当我提到“斯图尔特”和“美洲大厦特刊”时,她狐疑地打量着我——直到我搬出老马库斯的名号。

她先是在本子上不停滴翻找有关斯图尔特这个人的信息,打电话确认时漏出的只言片语让我的心凉了半截,“葬礼......三年前......胰腺炎”,我希望这一切说的不是斯图尔特,但前台女士一番话还是让我的心彻底凉了,“斯图尔特带着一些信息跳槽之后不久就患上胰腺炎,早有曾经的同事参加过他的葬礼”。

走出大厦时,正午的阳光把柏油路面烤出刺鼻的气味。也许斯图尔特会有一个老友、或是他的妻子还在世、或是他的儿女会知道一点有关雷诺经理的事情,实在不行就去找曾在美洲银行和雷诺一起任职过的同事或下属,总之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在报亭买了最新一期的美洲大厦特刊,最新一期更新时间是在四月,封面是威廉与某位参议员的握手照。

现在的特刊正经得像政府公报,与斯图尔特笔下那些充满绯闻的旧刊截然不同,像贴着崭新标签的过期罐头。报社名字叫“KING”,我不知道该叫“金”还是“国王”,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专业地说着些大堂窗口的调度变更,业务办理程序和人才招聘。

国王报社藏第二街区一栋复古建筑里,当我赶到时,“KING”的铜牌正被夕阳染成血色。加班的棕发男孩从一堆设计稿中抬起头,他告诉我现在的主编叫谢尔顿,地址就在三个街区外的联排别墅。

我在谢尔顿家门口的橡树下等到深夜,路灯下飞舞的蚊虫像极了那些被斯图尔特写进特刊的名字,短暂地喧嚣后又归于平静,此时我已饥肠辘辘,走进街头便利店时店里的白炽灯刺得我眼睛发疼。

回到公寓后,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渐渐拔高。

我或许不该在谢尔顿主编家门口蹲守,那只会让我再次光顾警局,直接造访国王报社才是明智之举。

......

推开主编办公室的胡桃木门,谢尔顿正以一种高傲姿态昂着下巴,营造出杜鲁门总统接见外宾的架势。他的秘书两次不合时宜地进来送咖啡,瓷杯碰撞的声音像在提醒我:这次谈话随时可能中断。

“我确实认识斯图尔特,怎么样?”,他抿了口咖啡,眉毛太高,眼睛半睁,下巴紧拉着,嘴角挂着一丝讥笑,“那个虚伪的家伙”。

据他所说,斯图尔特从托塔斯周刊跳槽到谢尔顿现在的岗位上,任职期间也还是保持着托塔斯周刊那套,特刊完全沦为威廉的传声筒,内容浮夸得像娱乐小报。

“那您是否听斯图尔特提起过美洲银行内部的事?比如被革职的雷诺经理?”

“雷诺?”他眉毛微挑,斩钉截铁地蹦出,“没有”

正当我尴尬地起身时,瞥见他桌上放着我写的《殿堂》,我灵机一动递上名片,“如果有雷诺的消息,烦请告知”。

我转身时脚步慢得出奇,心里默数:1、2、3......

“等等,列德先生?”他突然叫住我,“您就是苏维埃的那位列德?”

接下来的额场景颇具戏剧性,他猛地站起,脚后跟不自觉地垫起(这个英国人有着上流绅士的站立习惯),热情地与我握手,“很高兴认识您!”

(老天,这应该是开场白才对)(白眼)

“您改行当侦探了?”他打趣道

我总是凭借直觉去选择是否相信某个人,于是决定赌一把,“我想写一个银行家和他夫人的故事”。

他立刻意会,简单交代秘书后,亲自带我前往华盛顿特区第二街区。一路上他告诉我,雷诺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后,丢了一切可以在其他银行工作的权利,多次向法院上诉都无果后来他找到国王报社,想让国王报社为他报道一下自己的冤情,当时斯图尔特拒绝报道此事,事件最终被刻意淡化。

谢尔顿曾建议过自己的老师去找雷诺聊聊,万一这事是个冤案呢?可那位老师也怕丢了工作。

“为了这点信息,昨晚我可在您家门口守了五个小时”,我开玩笑缓解气氛

“就像《殿堂》里为爱执着的王子”,他笑道

我调侃道,“我可不是为爱执着”

我们来到某个街区里,开门的是一个青壮年男人。

莉亚的家充满生活气息,婴儿的啼哭声由远及近,她丈夫娴熟地哄着孩子,而莉亚则警惕地看着我们,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她神色黯然,“祖父去世十年了,我以为早就没人在乎这件事了”

我安慰道,“雷诺先生有对你说过什么吗?他或许是被冤枉的”,我的思绪被婴儿的哭声吵得有些跳跃,同时惊叹她丈夫拍拍几下就能让孩子停止哭泣。

“听着,二位,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再提起可能有些不值得了,但你们有需要的haul,我一定知无不言,祖父真的是个非常暖心正直的人,老房子的街坊邻居里没有一人是没尝过他做的草莓果挞的”

她透露的关键信息如下:

第一、诺生前告诉儿子(莉亚的父亲),他曾是美洲银行的人事部经理,那时银行接收了圣维望大学的实习生艾莲娜;

第二、雷诺发现威廉的秘书经常回路报社编辑(很可能就是斯图尔特),通过曝光接近威廉的名媛来维护其“清誉”,包括一些有名的富家女或女明星,那些女人多多少少是有些背景的;

第三点至关重要,雷诺十分欣赏艾莲娜的才华,但自从艾莲娜到银行出任自己的秘书后,威廉的秘书总是会找各种理由让艾莲娜去参加他们的高层会议,担心她重蹈那些女子的覆辙,便将真相告知她;艾莲娜随后提交辞呈,但雷诺迫于压力未批准。不久后,雷诺反被质控“利用职务诈骗”遭解雇。

离开时已是黄昏。

莉亚对祖父名誉受损的悲痛令我感同身受,但我也清楚,在冲突利益双方的说辞中,人们总会不自绝地为自己辩护,这就是为什么审讯时要把共犯分开询问。

我一直感觉艾莲娜被人控制着,此人步步为营,

两个疑问萦绕心头:

第一,艾莲娜夫人的辞职申请没有得到批准后,她也许会继续回到银行上班,也许会直接离职,现在我认为是第一种结果,不然也不会有之后的事;但她是因为危机感而离职,为何又再次回去上班?她绝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

第二,若威廉发现雷诺向艾莲娜泄密,为何不直接处理艾莲娜,反而大费周章陷害雷诺?比起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明显是雷诺这样为威廉工作了十多年的人更有价值。

这些缺失的拼图,究竟藏在哪里。

我和谢尔顿驱车到海边,一起靠在车门边吹着海风,那海像是在往外冒油一般金灿灿明晃晃的

“你是说,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前来,就是为了一件妈妈辈的旧事?”谢尔顿弹弹烟灰,那截烟会落在柏油路上,瞬间被风刮走。

“要说我穷的揭不开锅哦了呢?”

“得了吧”,谢尔顿突然站直,后脑勺撞到车顶也不在意,“总有你必须的理由。我第一次听见艾莲娜的响亮名声,也是在大学,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可以签署美洲银行的重要文件,减资方案、合同本,1929年黑色星期四那天,美洲银行的政策命令落款全是她的签名,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搅动金融风云”

远处货轮的黑烟扯开暮色,“你看”,我朝海面抬抬下巴,“台风刚过境,连红杉树也被吹得稀烂。加州的蝴蝶扇翅膀时,可不知道自己会掀起日本海的风暴眼”

谢尔顿突然笑了,后来我才明白,那个笑容里藏着我们都没参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