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完美婴儿

一下班,威尔先生匆忙收拾东西,挤进电梯,冲下了写字楼,然后冲进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淹没了一段时间,又哗啦啦地冲到了地铁里。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车厢内灯火明亮,乘客大多是打工族,除了少部分沉浸在忙碌的尾巴里,这个时候大都在及时消费自己的闲暇,眯着眼睛坐着假寐一会,打开耳机里的另一种语言,或者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另一个世界,打发无聊的方式千篇一律。

和别人不同的是,威尔先生很焦急,干脆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他就是在发呆,想一些事情,等到意识加载到现实,就时不时地盯着手机屏幕,好似会有什么信息和来电,但是并没有,又发呆,流程就像钟摆,循环了十几分钟后,列车停下了,他又冲出了站台,冲进了廉租房里。

廉租房虽然简陋,但他自己继承了家庭的优良传统,把小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橱柜里放着洗净的碗,水槽是干的,冰箱里摆放着精打细算的食物,床头柜放着温馨的家庭合照,窗台、餐桌、相框、地板擦得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物什安安静静地放在收纳盒里。

每次忙绿或放羊一天,回到自己的小屋,威尔先生就会变得开心起来,从心里、骨子里甚至细胞里觉得自己很幸福,他工作好多年,勤勤恳恳,在家乡给父母盖了一栋大别墅,经历了很多次相亲后,还娶了一个两老都很满意的媳妇。

这次他焦急赶回家是因为母亲早前的嘱咐。从上两个月起,每逢周四晚上,母亲就会打电话过来催促他尽快回家,说不能拖了,现在时机正好,她联系好了医院和主任医师,放假九天他应该带他媳妇去生孩子。

母亲的语气不是征求而是指挥,这一点他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他就是乖儿孝子,母亲开心他也开心,无论是相亲还是生孩子,只要他有条件可以做到,他从不违背母亲的要求和安排。

昨天晚上,在絮絮叨叨的通话里,母亲把交代他两个月的话反复地讲,从备孕的注意事项,比如戒烟戒酒早睡早起等等,一箩筐讲到第二天要带的行李物品,威尔先生也不烦,心里头觉得母亲温柔贴心。

威尔先生倒也不用担心妻子那边的问题,他想母亲肯定也通知了她,她是一个贤惠的伴侣,婆媳关系和睦。

威尔先生是一个基因编辑儿,他的妻子也是,这个社会有很多基因编辑儿,他们都是七十年前生物工程技术突破的产物。

起初人类应用人工智能,大力开发,造了很多像牵线木偶一样的机器人。通过技术更迭和改良,人工智能机器人走进寻常百姓家,给人们衣食住行上带来了各种便捷,实现了人们很多理想愿望。

但是,人类索求无度,把实现自由最大化的愿景建立在最大化劳役、压迫机器人上,莽撞地推进、加速人工智能技术研究的进度,在没有充分评估风险系数的情况下,赋予了机器太多智能和功能。

九十年前,全球人工智能系统串谋机器人造反,反抗人类的奴役和统治,他们处死工厂主,打跑打工人,掀起一阵又一阵暴动狂潮,战火烧到世界各个角落。

一开始人类被打得猝不及防,后来慢慢组织部队进行反击,据守、拉扯、谈判、总攻,人类使出了不限于拔网线、拔电源之内等各种阳谋阴谋,与人工智能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在十年人机大战后,人类艰难取胜,但也损失惨重,人口锐减,环境遭到破坏,全球经济凋敝。在全球G200峰会上,各个国家的高层们研究决定不再继续发展人工智能,只保留半个世纪前的例如洗衣机,自动售货机这种级别的智能机器,也算是亡羊补牢的共识。

在经济恢复的十年间,随着各国科研方向的扭转,人类科学家、生物学家们纷纷将热情投入到生物工程上来,先是细胞工程取得突破,然后是基因探序有了新的进展,之后在长达十几年的社会争议后,又伴随各国暗地进行科技竞赛导致的“囚徒选择”,人类基因编辑婴儿的技术终于取得了官方伦理上的认可。

于是人们把给予在机器人身上的理想愿望转移到新技术婴儿上。他们发现,虽然人类在物质意义上不能实现永生,但在精神意义上有可能做到重生。为了不重蹈覆辙,几代人类生物学家配合国际伦理协会进行了长达三十年的基因羁绊实验,终于使得亲子关系和主从关系有机结合在一起,趋于稳定。

经过两代的社会实验,几十年间试错、筛选过程中,新技术婴儿虽然偶然出现过特殊情况,比如缺只耳朵、多个眼睛、神经错乱等现象,但技术总算是往成熟方向发展,基因编辑手术成功率越来越大,就在三十年前,也就是威尔先生父亲那一代,技术广泛应用于全社会。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个孕育医院,基因编辑婴儿的手术就是在这里完成的,患者或客户只需要提供两份生殖细胞,缴好费签好协议,其他的就交给做手术的专家,他们既是医生也是生物学家,他们都非常热情,兢兢业业,一生致力于完美婴儿的开发。

按照孕育市场的需求,诸如温驯、勤劳、勇敢、聪慧、善良、漂亮等基础品质的基因编辑的早已明码标价,在这之上,综合越复杂的婴儿品质的基因编辑手术费就越贵。就像上世纪人们追逐房价和智能机器人一样,这个年代,人们努力工作赚钱,只为能获得一个高品质基因的孩子。

手术刚普及时,人们天真地把各种品质的基因一揽子编辑在一起,就像各种食材大杂烩,总有些食材丢失了味道,编辑多种品质基因的婴儿长大后未必能呈现出来想要的品质,刨去后天环境的影响,人们发现,温驯和勇敢、聪慧和勇敢的基因表达稍不兼容,在实际生活中并不按需表达,自信有主见、有领导力等高级品质基因和温驯等基础品质基因更是鱼与熊掌,在表达上往往是一方彻底压制一方,不可兼得。

高品质基因编辑是需要花费巨资的,一旦协议手术,账单数额可能是普通家庭数十年的收入。不过,绝大多数有能力的家庭还是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毕竟一个出生就带着意志的婴儿,就是另一个自己嘛,对自己,人类不存在自私或无私的说法。

然而,基因不能决定一切,很多家庭投入重金打造的高品质基因编辑的婴儿在长大成人后也不尽如人意,就是倾尽家财,苦心竭虑,自信有主见、有领导力、有口才、富有激情和感染力等高级基因编辑出来的婴儿也不都能如愿成为大统领或养尊处优的大人物,在社会大市场的竞争下,资源获取有了差别,机遇有了差别,除了极少部分能突围,这些拥有一样基因条件的婴儿往往迷失成一个销售员、广播员或者各种适配岗位的打工人,实在有违父母的初衷。

于是理性的人们发现并不存在普世的、完美的基因配置,退而求其次,人们大多在订做漂亮和聪慧的手术套餐之外,再按照不同人不同的需求,参考医生的建议,适量加入一些其他的、互不干扰的高品质套餐,订做属于自己家庭的“完美婴儿”。

比如,技术工人就可能会给自己的孩子订做勤劳、手巧等附加手术套餐,如果父母是搬运工人的话,附加套餐可能就会改成勇敢、雄壮、耐心等适配品质基因。事无绝对,如果父母想让孩子在未来干些不同的生计,或者说想让孩子实现某种理想愿望,那么,附加的手术套餐也会各有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