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北山提议的安排，长老议团窃窃私语起来。
不对，准确的说，这也不能叫窃窃私语，因为不论狂战士长老们如何压低声线，北山只要认真去听，还是能听的清清楚楚。
他能听见，长老们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至少从能分辨的细微声音里，全都是赞同的意味。
不过北山并不关注，他知道真正能拍板的还是戈尔贡，这位大长老有着其他狂战士没有的睿智。
当然，北山也同样清楚，这并不代表着长老议团就是戈尔贡的一言堂。
他相信，在面对东北沼泽的危机时，长老议团的每一个人都有左右最终决定的权利，只是在这种比较深的话题和未来安排下，戈尔贡的态度才是最大的影响。
因此，北山的目光就没从戈尔贡身上偏移分毫，他觉得对方应该能听出来他的提议会是一件很好的安排。
特别是他在刚才那最后半句话里改变的说辞，他把维持长久情谊的核心，从“我们”替换成了“卡尔伯鲁尼和南疆”。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他希望戈尔贡能注意到，虽然这份提议安排看似是狂战士和四大商会之间的，但实质上还是和他之间的，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方式。
北山心里的打算是让那些超过军营承受能力的，多出来的狂战士们，今后负责他和四大商会以及拉尔比斯的约定，充当粮草运输的保护者，有了狂战士们的护送，他就不用从军营里抽调力量，也比交给别的佣兵相对放心。
他看向思考了好一会儿的戈尔贡，对方脸上的表情略带些凝重，不过他并不催促，只是仍旧静静等待。
又过去了大约一刻的时间，戈尔贡才把目光和北山的眼神对接：“成为四大商会的护卫，的确要比佣兵来的更好，只是四大商会能同意吗？”
这句话无疑表明了戈尔贡答应了下来，北山立刻说道：“他们会的，不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份，也是因为这的确对他们而言是件好事，准确的说，这是我们三方都能受益的安排。”
戈尔贡点点头：“那就请殿下多费心了，子弟们能够过得更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心愿。”
北山笑着点头回应，与此同时，他忽然注意到，似乎这场会面进行到此时，东北沼泽和他也算是达成了一定实质上的同盟关系。
毕竟不论怎样来看，当他麾下突然又多了九千狂战士，都是非常值得怀疑的，凯兰那个敌人，还有奥罗那个利用过他的瑞利，肯定会派遣相当多的探子打听此事。
不仅如此，四大商会也突然转变以往的雇佣佣兵，变成雇佣狂战士作为长期护卫，也值得怀疑，北山很清楚现在的大陆应该都知道了他和四大商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双子城时的认亲宴会就已经表明了这一点。
在这两方证明之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东北沼泽和他关系，并且自然会认为他和狂战士们达成了联盟。
想到这里，北山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戈尔贡，想从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信息，但却一无所获。
“大长老，我想知道除了刚才说的这些，卡尔伯鲁尼还想获得什么？”既然看不出来，北山干脆直接发问。
他可不相信长老议团在达歌港等他足足半月，就只是为了刚才达成的协议，那太简单了，不符合如此之久的特意等待，然后只满足浮于表面的合作。
真要往下深究的话，北山也能看出不少的疑点，长老议团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对待狂战士的态度，就对他无比信任，希望把数万子弟们托付给他，那未免太过草率，毕竟东北沼泽虽然贫瘠，但也不至于如此。
而且就刚才谈话间达成的协议，看似是他们之间各有付出，北山付出了金币，东北沼泽则付出了实实在在的人，但真论起来，还是北山占据了很大的便宜。
在可见的未来中，北山一旦兵出回廊口，“雷字营”的编制便不可避免的会受到损失，那时不管有没有长老议团的意思，他都会让瑟赛想办法征召狂战士填补空缺，付出相应的薪奉也在所必然。
至于他认为无力纳入，被安排去四大商会当他和其余几方势力做护卫的狂战士，本质上还是他获得了更大的好处，那些狂战士不仅成为他间接掌控的隐形力量，在未来的战争中还可以成为适时的棋子。
这样一算下来，长老议团的提议看似合作，却实则成了北山单方面的获取好处，更甚者说，长老议团的行为有种把东北沼泽卖掉的感觉。
因此，北山直接询问，把猜想和疑惑摆在明面上，他相信戈尔贡作为长老议团大长老的身份也不会允许那样做。
“除了亲密无间的关系，比起信任，还是利益的交换更为稳妥，这是不变的道理。”北山心里暗道，从南疆出发以来，他懂得了许多。
听到北山问题的戈尔贡，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角的沟壑里漾开一丝笑意：“殿下果然睿智，我们的确有其他要求。”
与此同时，北山注意到其他长老脸颊上微微的红晕，看向他的眼神也带起了不好意思的意味。
这一幕加之戈尔贡的回答，北山心中明悟。
这场会面分明就是先给出好处，再收取回报的典型谈判策略，让最重要的目的浮现出来时，北山不会立刻拒绝，也难怪其他大长老要脸红，这种策略的确对狂战士来说是件比较难以启齿的举动，他们向来信奉直来直去。
北山忽然又想起了离世的苏和，因为，戈尔贡的做法和之前在金帐中苏和的做法几乎差不多，都是先把好处给出来，再提出自身的需求。
“难道，这属于北方人谈判的习惯？”北山思绪有点飘移的想着，拉尔比斯和东北沼泽的确都属于大陆北方。
随即，他对戈尔贡笑道：“大长老，请直接说就好。”
戈尔贡坐在椅子上对北山微微欠身，以示敬重，随后缓缓开口：“殿下，其实我还是那句话，卡伯尔鲁尼实在贫瘠，所以我们希望未来有一天，当殿下击败亚尼法特亚，占领了他们的地盘后，能把三山横林让给我们。”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很有分量，为了报答，我们也会在合适的时机主动南下，帮助殿下赢取未来的战争。”
北山闻言，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会在回到南疆后发动对亚尼法特亚的报复战争并不是秘密，早在之前数次公开场合时，他就表明过这样的态度。
当然，报复战争只是个面子，实际的里子还是他对林克的承诺，恢复捷斯亚的故土。
至于三山横林，北山回忆起看过的大陆地图，那是由柏尔山、东极山、比亚斯山互相交错后，留下的空白地带形成的森林，属于东北沼泽和亚尼法特亚的分界缓冲区，就像西北沙漠和奥罗帝国有着季风森林一样。
不同是的，奥罗帝国无力对季风森林进行强制占领，而三山横林里却有着亚尼法特亚的军队看守，至少四个兵团常驻那里。
北山同时还回忆起的，是东北沼泽曾经多次对三山横林发动过战争，但结果都不尽人意，因为一旦亚尼法特亚方面发现狂战士又有了占领的意图，就会调遣更多军队前往。
北山想了想，回答道：“如果卡伯尔鲁尼在未来付出了诚意，我不介意把三山横林交给你们，而且还可以更多。”
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在今后的战争中，东北沼泽像刚才承诺的那样，他能给狂战士一族更多的、更好的、更肥沃的，属于中央大平原的土地。
戈尔贡却轻轻摇了摇头：“三山横林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那里的猎物比沼泽多上数倍，足以让我们的后代生活的更好，至于其他的土地，殿下，狂战士不是个适合农耕的族群。”
这样的回答，让北山一怔，随即又露出笑容，戈尔贡说的没错，让五大三粗且头脑简单的狂战士，去像个农夫一样精心照料土地，实在不太现实。
接着，北山又问道：“除了三山横林之外，还有吗？”
不知道为什么，北山看见在他问出这句话，戈尔贡也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戈尔贡像是有些难以开口般的说道：“为了更好的履行我们对殿下的承诺，我们也希望殿下能够卖给我们一些粮食，毕竟再厉害的战士如果饿着肚子，也和小孩没什么两样。”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北山心里暗笑。
他就知道，长老议团为那四百艘海船水手们提供一个月的消耗后，不可能不想办法把缺失的补充回去。
当然，北山也清楚，这倒不是戈尔贡玩的花招，主要是粮食在东北沼泽这种地方比黄金还要珍贵，狂战士们又食量惊人，自己都吃不太饱的情况下，还能为水手们提供帮助，他为此非常感激，而且戈尔贡说的是卖，并不是还。
看着戈尔贡，北山又笑了起来：“大长老或许不知道，南疆因为昨年的丰收，粮仓的稻谷堆比三山横林的雪松还要高，所以这个要求其实不算要求，我会尽快去信令人把粮食送过来。”
“这真是太好了。”一直还能保持住脸上表情的戈尔贡也不由喜上眉梢，其他长老们的表情更是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
戈尔贡接着说道：“殿下放心，我们狂战士说的是买，就是买，卡伯尔鲁尼虽然没什么金币，但我们可以用动物皮毛去换，通过四大商会转卖后把购粮的金币付给殿下。”
北山本想拒绝，表示他可以免费提供粮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好，会让戈尔贡和长老议团以为他是在卖弄南疆的粮食丰盛，觉得他在嘲笑东北沼泽的贫瘠。
“这是自然，不过我得提醒大长老一点，在粮草的价格上，我从来都给我的朋友最低价。”北山笑着说道，这样能够让长老议团有一种他始终认为双方是平等合作的姿态，相信会更符合对方的胃口。
戈尔贡忙不迭地站起身，在他的带动下，另外那二十位长老也站了起来，同时把双手在胸前交叠，朝北山躬身行礼。
北山也连忙站起身，用南疆的扣胸礼予以回应，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的效果如此之好，让长老议团的诸位对他行了个非常正式的礼节以表感谢。
等重新坐下，北山再次率先开口：“这次能和诸位长老达成协议，我想我们是朋友关系上的联盟了，不知道是否现在就签订我们之间的条约？”
戈尔贡摆摆手，笑着回道：“我们认为殿下既然做出承诺，一定会信守下去，就像我们狂战士一样，至于一纸条文，殿下不觉得以如今大陆的形势来看，实在不必要么？”
北山被这话说的有点哑口无言，但他一想之后，倒也真觉得戈尔贡没有说错，如今的大陆各国之间，似乎已经不是一纸约定就能维系承诺的时候了，就像塔尔斯那个刺客国度都能背弃曾经的誓言，主动卷入战争之中。
他不由同时想到，好像和他达成盟约的几方势力，都并不是依靠条文来约束的。
风族和他联盟，起因是大长老和他父亲的忘年之交，又有捷斯亚和迷途森林同在南疆的地理位置上的优势。
科威比特的加入，他相信不仅仅因为他和对方同为四大古族，议政院的那十一位长老一定也考虑到了炉石的关系。
四大商会看似是唯一靠谈判达成，并正式签订条约的，但随着他和萨尔及维拉德相认后，四大商会就算是半个自己人，这还不包括他如今也是副会长。
至于拉尔比斯，苏和虽然也和他在纸面上签下了各自的名字，但说到底，在苏和离世前的安排中，真正能够起到维持关系的决定性作用，却是他和布日古德在莱特的见证下，以上神的名义宣誓成为了教父与教子。
而直到此时此刻，他和长老议团会面下的约定，也是基于去相信承诺，而非那张条文，这其中还包括因为他对待狂战士态度而产生的信任，甚至可能还包括特鲁这个因素。
“这样看来，我和这些势力之间的约定能比条文约束更加稳固，但也同时证明大陆原本的秩序在崩坏。”北山这样想着，他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段古老的预言。
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里瞬间飘过，嘴上的话语也没停下，他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对戈尔贡点头说道：“长老议团对我的信任，也是我对长老议团的信任，就像我们的承诺一样。”
北山的话音刚落，戈尔贡就和其余长老们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同时击掌声再次响起，震得北山以为自己的耳朵会聋掉一样。
笑声和击掌声渐歇后，戈尔贡又带着那二十位长老站起对北山行礼，北山也同样站起回礼，随后戈尔贡说道：“愿战神庇佑殿下！”
“愿战神庇佑殿下！”长老们同声附和。
“也愿战神庇佑卡伯尔鲁尼。”北山这样回应的同时，心里却在想，“我还是让上神庇佑更好。”
在戈尔贡的陪同下，北山走出了办事处，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办事处外，特鲁还在和他的弟弟特克，以及那位发小安东欢快的交谈，特鲁部落的长老，也就是安东的爷爷则在一旁笑着听几人说趣，感觉时间并未过去多久，但一进一出之间，他却又多了个盟友。
看见北山走出来，炉石等人也立刻迎上，不过北山给出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等一下，他则回过身面对把办事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戈尔贡。
“大长老，一个月后请派人来达歌港接收。”北山说道，给东北沼泽运送粮食的事情，他打算等会儿就让炉石去给修斯传信，一个月时间足够送过来。
戈尔贡也知道北山指的是粮食，他脸上的笑容从刚才就没消散过，回应道：“殿下放心，一个月后，我亲自来这里，殿下的这份情谊，狂战士一族必将世代延续下去。”
稍微停顿了下，戈尔贡又回头看了眼办事处里面，克制着自己用极小的音量对北山说道：“殿下，关于要加入‘雷字营’的那九千战士，我会安排最好的子弟前去，其中有位子弟叫塔克雷德，是我的孙子。”
听到这话，看着戈尔贡的动作，北山心里笑出了声，想不到戈尔贡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他脸上倒还保持着沉稳，微微颔首道：“我会通知南疆那边，就让塔克雷德成为那九千新入军狂战士的指挥官吧，他一定会是名厉害的勇士。”
“他不会让殿下失望。”得到北山的答应，戈尔贡暗暗松了口气，又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对北山行礼，北山也同样回礼，脑子里却在想：“狂战士什么时候喜欢这么频繁的礼节了？”
其实这也不怪戈尔贡，是北山自己未曾注意到，戈尔贡总是行礼，恰恰是因为他，这位大长老内心生怕北山觉得他不懂礼数，然后食言反悔对塔克雷德的安排，结果戈尔贡也未曾注意到，北山根本不是那种喜欢繁冗礼节的人，一个小误会而已。
北山点了点头：“大长老不用送了，过一段时间，我应该还会再来拜访的。”
他说他还会再来，那是他心里的计划，等从极北返回之后，他还有另外的安排，只是现在不打算对任何人说。
戈尔贡也不客气，爽朗笑道：“希望殿下再来的时候，我们这群老家伙可以尽一下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殿下。”
说完，戈尔贡就直接转身，把办事处的大门关上，这让北山略微有点尴尬，心里暗道：“果然还是直率啊。”
北山淡笑摇头，才转回身，炉石等人就迫不及待的凑了上来，炉石则问道：“我在外面都听见那震耳的掌声了，你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让那些顽固的老家伙那样高兴？”
北山环视了一圈围在身边的众人，除了特鲁还在和亲人畅快笑谈，其他人脸上都露出和炉石同样的希望得知答案的神情，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又有了新的盟友。